浣溪沙·一曲新詞酒一杯
【宋】晏殊
一曲新詞酒一杯,去年天氣舊亭臺。夕陽西下幾時回?
無可奈何花落去,似曾相識燕歸來。小園香徑獨徘徊。
【譯文】
聽一支新曲喝一杯美酒,還是去年的天氣舊日的亭臺,西落的夕陽何時才能回來?
花兒總要凋落讓人無可奈何,似曾相識的春燕又歸來,獨自在花香小徑里徘徊。
【注釋】
浣溪沙:唐玄宗時教坊曲名,后用為詞調。沙,一作“紗”。
一曲:一首。因為詞是配合音樂唱的,故稱“曲”。新詞,剛填好的詞,意指新歌。酒一杯,一杯酒。
去年天氣舊亭臺:是說天氣、亭臺都和去年一樣。去年天氣:跟去年此日相同的天氣。舊亭臺,曾經到過的或熟悉的亭臺樓閣。舊,舊時。
夕陽:落日。西下:向西方地平線落下。幾時回:什么時候回來。
無可奈何:不得已,沒有辦法。
似曾相識:好像曾經認識。形容見過的事物再度出現。后用作成語,即出自晏殊此句。燕歸來:燕子從南方飛回來。燕歸來,春中常景,在有意無意之間。
小園香徑:花草芳香的小徑,或指落花散香的小徑。因落花滿徑,幽香四溢,故云香徑。香徑,帶著幽香的園中小徑。獨:副詞,用于謂語前,表示“獨自”的意思。徘徊:來回走。
【賞析】
東晉大司馬桓溫北征之時,路過金城,他昔年曾在這里任瑯琊內史之職。當時他親手在城里種下柳樹,不想多年以后再見,曾經纖弱未及一指的樹苗,竟已長成十圍之粗壯?粗菆皂g的樹干上道道模糊的紋路,仿佛浸潤了歲月的滄桑,久經沙場的桓溫泫然淚落:“木猶如此,人何以堪!”
那時,晉國北面國土失陷于前秦之手,桓溫親率大軍北征,便是意圖恢復中原大好河山?墒侵性懗烈丫茫f人凋零,新的一代人已無復國之志,所以當他途經故地看到年輕時手植的柳樹時,會發出如此沉痛的嘆息:草木無情,人生易老,過去的英雄已經作古,而自己眼看也已蹉跎半生,恢復國土的壯志只怕難以實現了。
在桓溫那里,對于時光翩躚而逝的心驚感受是與家國江山的情懷糅合在一起的,他灑下的當是一把壯志難伸的英雄淚。而數百年后的晏殊,雖然與桓溫一樣手握著朝政權柄,但是他的時代早已失落了往日金戈鐵馬的豪情,只余下一派平和錦麗,所以他對光陰的慨嘆也就不似桓溫那般激越慷慨、聲淚俱下,至多只是亭臺樓閣間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。
晏殊進京入仕的那一年,恰是真宗景德元年(公元1004年),北宋與遼在這時簽訂了澶淵之盟。且不去論這一盟約是否喪權辱國,至少它確是以不足軍費百分之二的歲幣為代價,換取了宋遼之間百余年的和平。
在這樣的太平天下,晏殊雖涉身政事,朝政卻偏偏平靜無波,所以他有大把大把的時間飲酒作詞,在庭院徘徊,觀察一朵花的開謝,一只燕子的遷徙。他可以從很多尋常的事物里察覺出時光細微的痕跡,可以將心底的所有思緒翻來覆去地考量,直到它們全都安靜地沉淀下來,化入一曲澄澈悠遠的詞。
一曲新詞酒一杯,去年天氣舊亭臺。夕陽西下幾時回?
無可奈何花落去,似曾相識燕歸來。小園香徑獨徘徊。
如果要在晏殊的《珠玉詞》中選取一首最負盛名,同時又最能體現晏殊詞作情調和風格的詞,莫過于這一闕《浣溪沙》。
提及宋詞的歷史,晏殊的《浣溪沙》中“無可奈何花落去,似曾相識燕歸來”這兩句詞,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的。后人評這兩句,道是俊語天成,回腸蕩氣,起伏跌宕,諧婉雋永,種種贊譽,不一而足。晏殊自己也對這二句十分中意,甚至曾將它們放進他的一首律詩里:
元巳清明假未開,小園幽徑獨徘徊。
春寒不定斑斑雨,宿醉難禁滟滟杯。
無可奈何花落去,似曾相識燕歸來。
游梁賦客多風味,莫惜青錢萬選才。
——晏殊《示張寺丞王校勘》
“無可奈何”兩句原本便是工整的對句,用作這首七律的頷聯亦絲毫不顯突兀,但是,以這一對句的情致纏綿,音調諧婉,實在是更適合放在詞中,歌之吟之的。在歌舞筵席上,讓歌女輕撥慢彈,悠悠唱出,比起三兩文人墨客低低誦讀,自然更風雅、更有韻致一些。若是恰好在漫天落花雨中咿呀唱來,情與境諧,那便再好不過了。
關于這兩個句子的來由,倒還有一段佳話。據宋人胡仔的《苕溪漁隱叢話》載,晏殊赴任杭州時,經過維揚,在當地大明寺壁上讀到王琪的詩,極愛其才,于是設宴相邀,宴飲罷,晏殊與王琪一起散步池上。當時正值春暮,落花揚揚而下,晏殊于是提起自己所作的“無可奈何花落去”一句,至今沒有對出下句。王琪應聲便道:“似曾相識燕歸來!惫ふ擅畹膶溱A得了晏殊的喜愛,他后來提拔王琪為侍從,此番文學上的相契、相惜,當是其中的重要原因。
這一段故事且不去論其真假,即或下句并非出自晏殊之手,從他對這一句的喜愛程度,也頗可見出他的性情,以及對世事人生的觀念和體驗。
寫出“無可奈何花落去”的晏殊,必是不止看過一場落花。他定是不斷地體味著“花落去”的滋味,不斷地觸碰著光陰留下的痛楚,在反反復復的莫可奈何中輾轉嘆息,才終于沉淀了心情,寫下這個句子。所以后人讀這一句,雖贊美它用字的工巧,卻又暗暗驚嘆于它的渾然天成,它分明只是描繪了一個花落的場景,卻道出了古往今來多少無法挽留時光的追悔,多少紅顏黯淡凋零的感傷。
后來曹雪芹寫《紅樓夢》,亦借黛玉之口道出一曲《葬花吟》,歌盡紅顏與時光之傷:
天盡頭,何處有香丘?
未若錦囊收艷骨,一抔凈土掩風流。
質本潔來還潔去,強于污淖陷渠溝。
爾今死去儂收葬,未卜儂身何日喪?
儂今葬花人笑癡,他年葬儂知是誰?
——曹雪芹《葬花吟》(節選 )
這一番花落人亡的悲哀,而今讀來,依舊字字傷情。在摧枯拉朽的時間面前,人人都不約而同地想要做一場抵抗,最終卻都以失敗告終,只因歲月的力量太過驚人,它無相無形,一切的作用,只有在結果顯現之時能夠得到明證。一如王國維在《蝶戀花》里所道:“最是人間留不住,朱顏辭鏡花辭樹。”所有美好的東西都終將逝去,而人在面對這種消逝時,總是無能為力的。因而晏殊也只能在滿地落紅前,徒留嘆惋。
然而,晏殊畢竟不是曹雪芹筆下的黛玉,定要將一曲《葬花吟》歌至絕望。以晏殊的智慧與理智,在低頭凝望滿地落紅之后,得出的結論不可能是“花落人亡兩不知”,而應當是“似曾相識燕歸來”。在生命的哀傷之后,他會為自己找回希望。
花要凋謝,而燕子也會重新歸來,生命里一切逝去的東西背后,一定隱藏著新生的喜悅。當晏殊在小園獨自徘徊,向落花寄托憂傷的時刻,他想通了這一切。
原來每個人都活在“無可奈何”與“似曾相識”之間,在這兩種狀態間來回,生命中,總有一些事情無可挽回,令人徒然傷懷,也總有另一些事物會在生命最絕望的轉角處出現,帶來一種似曾相識的溫暖和慰藉。
生活在承平日久的年代里,晏殊不必如桓溫一般,在已經失陷的故土草木面前頓足扼腕。他的生命體驗是沉靜、內斂和從容的。他開始有余暇和安靜的心境,去發現更多細微的事物,去體味家國大事之外的平凡生活情味;他不必再向外追索,試圖為世界尋找一個答案,而是可以回過頭來真正看到自己,完成自己的生命領悟。
所以盡管晏殊一遍又一遍地在熱鬧之后的冷清里滿懷感慨,卻也總能夠在感慨過后,繼續活得雍容淡定,風雅曠達。他生命里所有的缺失、遺憾,無非是為了見證和映襯在此之后乍然降臨的驚喜和歡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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